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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凤鸣西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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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凤鸣西堂 第34节
      燕珩淡淡应道:“眼下无什么闲暇,不必见了,自赏了符牌与人便是。”
      秦诏微怔,又道:“好快……”
      他原是想说,相宜替他父王着手操办婚序,本是才接任的活,各处琐事繁多,怎么也得拖个三年两载——谁承想,才没多久便要领了符牌开始筹备。
      若是这样,他父王岂不是真要成婚了?
      而且,就在眼前。
      秦诏一时有些噎气。
      他父王选了旁人承继东宫不好,他父王有了宝珠似的亲生公子更不好。
      怎么就连他父王成婚,都叫自个儿这么恼?
      那是打心肺里涌出来一股怒火,虽说不清明,可烧灼之势猛烈,连腹腔一片都火燎燎地疼。
      怎的一个、两个,这些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夫人、公子,都偏要跟他抢燕珩?……秦诏不知哪里的怨堵在喉咙里,气的轻哼了一声。
      燕珩:“?”
      秦诏怏怏地起身,行了个礼:“父王,您既商讨婚序,那秦诏先告退了。”
      燕珩察觉那点儿小心思,微微挑眉,意味深长地叹道:“你这小儿,任性。又是哪里不如你的意?”
      秦诏被人点破,羞臊道:“父王饶我,只是觉得……他日,父王若得了夫人、公子,秦诏岂不是没脸?哪里还有去处!”
      燕珩佯作不解:“这话蹊跷——燕宫这样大,扶桐宫难道不是去处。”
      “分明不是这样,父王只满心围着夫人、公子,想必秦诏再来请安,都怕是难能见上一面。”秦诏声音越来越低,直至消失下去:“扶桐宫虽是去处,可也不如东宫的派头大……”
      燕珩未能听真切,轻笑睨了他一眼,“寡人若有公子,你也该做好这哥哥才是。”
      这话原是宽慰。
      哪曾想,只听罢这话,秦诏脸色便陡然变了三分。就连眼底转瞬即逝的情绪,都带着分明的别扭,极其不情愿。
      燕珩只当他孩子气,便也没再多说,只招了招手,唤他过来。
      秦诏跪回人腿边儿,头顶一轻,便感觉那双手扶住了银簪冠,动作还算轻柔。
      “四处枕靠,连发冠都歪了三分去,岂不荒唐?你好歹是正经的公子,若让旁人瞧见了,像什么样子。”
      燕珩清高,那素簪又瞧不过眼。
      他自侧了下头,自帝王冠上抽出一只羊脂细白玉簪,给人挂住了。
      待给秦诏冠好,燕珩又抬起他下巴来,细细地审视了两眼。少年除却两湾婴儿肥,眉目扬挑,轮廓鲜明,越发长成个好模样。
      “嗯,还不错。”
      秦诏呆愣愣地望着人……发觉他父王视线含着笑,连强调也比往日柔和:“去罢。”
      他不动作,仍盯着燕珩看。
      那促狭含情的凤眸,几乎将他的颈扼住。恰是用一种深邃而威严的压迫感,为他造起一道绳索,而后缓慢笑着收紧。
      ——骤然的呼吸停滞。
      燕珩挑眉:“愣着作什么?”
      秦诏只在刹那间,便明白了——他不能等。
      自秦宫十载不曾改变过的、压在凌辱与轻蔑之下的……生存准则。这世间所有的一切,都须靠争夺。
      不论是奢华珠玉、荣光宝座,还是悬在颈上的粗砺绳索,鲜血浸染的无上权柄,皆是如此,在无数双手中流转,为胜者所驯服。
      所以,他的父王也是。
      ——既成了他的,便谁也夺不走。
      秦诏缓声开口,压下情绪:“方才想起一件事儿来,忘记与父王请示了,故而发愣。”
      “何事?”
      秦诏道:“方才我听见相宜大人入宫,才想跟您请个恩准,准我去见他一面,以叙旧情。”他故作羞赧,又补了句,“也好还了人的恩情才是。”
      “嗬,这点子事,你自去便是。”
      秦诏忙道:“因前几天,才知道规矩,质子在燕,不得与官员、大夫们往来,免得惹人闲话——我上次不知这故,才碰到公孙大人聊了两句。如今知道了,正后怕的不得了,还少不得跟您请罪呢。”
      燕珩似笑非笑,“想得倒周全,也不枉寡人白疼你这一遭。”
      秦诏又乖乖行礼,“若是不识得规矩,叫人抓住小辫子,免不得又得劳动父王。”他俏皮道:“再犯了不知名的罪过,下一遭,恐怕不止是三大页的功课了。”
      燕珩轻笑,允了这茬儿,又撵他去了。
      才出了金殿,朗日清风正好。
      秦诏兀自勾起嘴角,两肩在青银襟领的折影中,越发显得丰盈,就连眼底浓郁的幽暗,都将岁月经历叠压的更深……
      他快步朝少司殿去,兴许,这会子,还刚好能碰见相宜大人领牌子呢。
      相宜因没见上燕王,满心发沉,领了符牌后,便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      公孙渊道:“老兄才升了官,何苦叹气?”
      “方才这样正经的规矩,王上也不见我。”
      “这才是没影儿的愁。王上案牍劳形,你才升一个小尹,哪里人人都能劳动得起?”公孙渊道:“婚序之事,你若处理的体贴合宜,岂不是天天要见王上?到时邀功,恐怕都邀不过来呢!”
      相宜呵呵一笑,才要再答话,便瞧见远处直直走来的身影。
      那少年身姿挺阔,不在燕珩眼皮子底下,更是气势逼人,半分锋芒不避。
      公孙渊与相宜深深对视一眼,同时抖了下袍袖。
      远远地对视,两人便行礼:“见过公子。”
      “见过公孙大人,见过相宜先生。”秦诏微笑迎上去,“许久不见,升了官这样大的喜事,还没来得及道贺,还请两位见谅。”
      相宜慢腾腾地抬起眼皮,盯着人笑起来,复又垂下眼去,摆出一副谦恭的姿态,“公子说笑了。相宜得公子美言,方才有这样的机会,合该感谢您才是。”
      “先生不必客气。”秦诏并不邀功,笑道:“是父王赏识人才,并非秦诏的功劳。再者说了……先生,有大才,岂可久居人下?”
      相宜抖了下肩膀,将身子躬得更低,“公子谬赞,相宜不敢。”
      “咱们本是‘旧相识’,何故这样客气。今日若无他事,两位不如到扶桐宫小聚一番,何如?”
      公孙渊自知其中规矩与利害,忙要推脱:“这……”
      “哎,大人不必推脱。”秦诏笑道:“那日席上,我已经请了父王示下,与两位见面,再合宜不过。”
      公孙渊到底没推辞出去,只得点头应了。
      三人同行。
      寒暄之后,还是相宜先开口:“早先来燕一路,照顾不周,还请公子多见谅。”
      “先生说的哪里话。当时秦诏一无所有,还得多谢您费心,一路上体贴关照,方才能安然无恙赶到燕宫。”秦诏道,“两位不必介怀,都是些旧事。往来艰难,再有秦宫长兄盛名在外,不识得秦诏,实乃人之常情。”
      公孙渊口气微妙地说道:“公子如今盛宠,也算……得偿所愿。”
      秦诏轻笑,佯作不经意地抱怨:“大人说笑了。我今早去请安,刚挨了罚呢!哪里敢说盛宠。”
      “哦?这是何故?”
      “说起来,还是那日吃酒惹得祸。那日席间,父王赏我两杯酒吃,不曾想,我竟吃醉了——这还不算,父王唤人给我喝了醒酒汤,抱着我在园中吹风醒酒……哪里知道,叫我狠亲了两口不算,还惹了他生气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公孙渊和相宜哽住了。
      前一句“抱着”,后一句“狠亲了两口”……
      不是,秦公子——你这真的不是在炫耀吗?旁人谁敢这么“欺凌”我们王上,这会儿尸身都挂在城门了。
      相宜便问:“不知这样的罪过,王上如何罚得公子?”
      秦诏道:“自然是狠罚,布置了三大页功课,必要写完才能吃饭。”
      这也叫狠罚?……
      那两位脸色复杂,闪烁着各异的光彩。
      没大会儿相宜又道,“公子好福气啊。王上布置课业,用心责导,也是对公子的关切。”
      “这倒是。”秦诏顿了顿,又叹气道:“不过……父王心细如发,但有一分的错处,都逃不过。少不得要说,父王好利的一双眼呢。”
      说着,他微微侧头,扭过脸来,抬手指着自个儿的发冠,佯作苦恼道:“这不,晨间因在父王膝上枕乱了头发,父王又训斥了一顿,还亲手替我挂上这簪子……”
      两人齐齐扭头,盯住那柄威严的帝王玉簪。
      公孙渊:“……”
      相宜:“……”
      第31章 哀平差
      若说公孙渊转述了那日席上的荒唐场景, 相宜还半信半疑,怎的秦诏还真能劳动王上赏他这样的一个美差事?
      如今,相宜是全信了。
      这个秦诏, 不寻常。
      他们三人自长径上相谈,还与吴敖打了个照面, 相互见了礼便擦肩过去了。
      因瞧见吴敖,又想起来这茬儿, 公孙渊便提了个醒儿, 说道:“公子邀我二人到扶桐宫小聚,方才见了人, 恐怕生出闲话来。王上未免不高兴……公子虽得盛宠,也要小心些才好。”
      秦诏笑了笑, “大人多虑,光明正大,才是个灯下黑。咱们三人偷偷摸摸, 若叫人知道了, 更得留下话柄。秦诏不管什么盛宠不盛宠的——自是凭着本事挣来的。难道父王,竟只听个甜嘴巧话不成?”
      闻言, 公孙渊转过脸去, 看了相宜一眼, 瞧见他也是一副赞赏神色,不由得轻笑,摇了摇头。
      ——这两人拌在一处,怕是日后才要闹出乱子。
      他这担心并非多余。
      三人一路长行,才转行至扶桐宫来,就碰见卫抚带着三两人巡视。
      那架势,倒像是专门候在这里的。